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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顧雲羨留下,再加上各宮主位,別的人就不用來了。然而待這個吩咐一出來,尹令儀卻眉頭微蹙,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。

“怎麽了?”皇帝道。

尹令儀抿唇,似乎經過一番劇烈的掙紮,終是毅然道:“臣妾覺得,這個安排有些不妥。”

皇帝蹙眉。

“臣妾並不是針對誰,只是,太後生前一貫有她的好惡,這守靈的人選不得不慎重。”尹令儀神情誠懇而嚴肅,是她一貫端方識禮的風格。

這話說得含糊,但眾人卻無一不明白她的意思。太後的好惡?不就是說太後不喜歡貞婕妤,現在還讓她給她守靈,存心讓她死了都不省心。

皇帝聞言陷入沈默。太後活著的時候,他為了貞婕妤與她爭執並沒什麽。可如今她已不在,他不能再如此不孝。

貞婕妤聞言斂衽長拜,眼中含淚,“臣妾知此身罪過良多,如今只是希望在太後靈前長跪,略盡孝心,求陛下準允。”

“說什麽罪過不罪過的。”皇帝道,“母後會這麽對你,說到底還是朕的原因。”

“貞婕妤只惦記著自己的孝心,卻將陛下的孝心置於何地?”尹令儀道,“太後她老人家已然賓天,若魂魄歸來之時還看到不想看到之人,豈非我等不孝、陛下不孝?”

貞婕妤放在地上的手下意識攥緊。

葉美人見狀隨著跪了下來,道:“貞婕妤只是一片純孝之心,陛下也要多加體諒啊。”

皇帝沈默片刻,將目光轉向顧雲羨。見她低著頭,哀不自勝的模樣,輕聲問道:“你怎麽說?”

顧雲羨眼中淚光隱隱,“臣妾本不欲置喙此事。只是……臣妾覺得,這是我們最後能為太後做的事情,她的心意是最重要的。”

皇帝默然,看向貞婕妤,“阿姝,你身子素來不好,便回成安殿歇著吧,也省了這一番勞累。”

貞婕妤神色悲戚,盈盈一福,“臣妾遵命。”

皇帝轉身離開,顧雲羨緊隨其後。待二人都離開之後,有宮嬪低聲道:“陛下竟拿守靈人選這樣的事來詢問顧氏,這……竟是還拿她當太後的正經兒媳?”

姜充儀似笑非笑地瞅一眼貞婕妤,“可不是嘛。看來有人暗中的功夫不到家,白費心機了。”

貞婕妤淡淡道:“太後梓宮1就安置在二十丈之外,姜姐姐在這兒說什麽心機不心機的,有辱清聽。”

“噢?”姜充儀一笑,“既然貞妹妹對太後這般純孝,處處都為她老人家考慮,一會兒本宮自會替你請功。希望她老人家魂魄有知,能對你稍稍釋懷。”

說完,她譏諷地一笑,轉頭朝沈淑儀道:“沈姐姐,我們也該過去了。”

沈淑儀微一頷首,顧盼生姿的鳳目滑過貞婕妤身上,裏面的憐憫同情卻讓眾人都看了個明白。

貞婕妤立在原地,默默地由著沈淑儀、姜充儀和朱貴姬三人離開。剩下的宮嬪以她身份最尊,此刻湊在一起,偷偷打量著她,不時指指點點。

也是,她打從進宮便是盛寵,這般被陛下隔絕在外,還是頭一遭。

“娘娘。”葉美人低聲道,“臣妾陪您回成安殿吧。”

她微笑著點頭,“也好。”

神情自若,右手卻不自覺緊緊攥住。再瞥一眼不遠處的甘露殿正殿,她在心中默念道:顧雲羨,這一回,我記住了。

夜裏的甘露殿很冷。

顧雲羨一身縞素,跪在蒲團上,看著前方的裊裊輕煙,默默無語。

柳色聽從她的吩咐,去仔細查了太後生前服用的藥材和食物,卻沒有發現一點端倪。這在她的預料之中,她本沒指望能這麽快找出真相。

沒有證據,她便只有忍耐。景馥姝憑借的不過是皇帝的寵愛,想要鬥垮她,就必須奪走她這最大的憑依。

她會努力,贏得皇帝全部的寵愛和信任,坐回曾經的位置。

想到下午景馥姝的神情,她心中一陣痛快。這樣才對,你做下了那樣的事情,還要到太後的靈前惺惺作態麽?

我不會讓你如願的。我會讓你付出代價,我會讓你一無所有!

姑母,您在天上也要保佑阿雲。保佑阿雲除掉仇人,替您和自己,報仇雪恨。

她雙手合十,閉上眼睛,耳邊是不絕的誦經聲。

“你在想什麽?”

她過了一會兒,才慢慢睜眼,“想從前和姑母的事情。”想了想,又道,“陛下您呢?”

皇帝看向梓宮的眼神十分柔和,甚至帶了一些笑意,“和你一樣。方才朕跪在那裏,腦袋裏翻來覆去,都是小時候母後親手做的芙蓉糕。”

“姑母嘴上雖然不說,但她心中很是在意陛下。”

皇帝微微一笑,“我知道。”

她覺得,這些天的皇帝與平常不太一樣。許是遭遇喪母之痛,他不再是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憊懶模樣,神情鄭重,整個人看起來沈穩了不少。

這她並不奇怪,她只是好奇,明明朝堂上的形勢對她十分不利,他卻為何對她更加溫柔體貼。此刻看到他的眼神,卻忽然明白過來:在他心中,只有她是與他一樣,正遭受著親人離世的悲痛。只有她能明白他。

她垂眸,“姑母不在了,以後我們就只有自己了。我們都要好好的,不然,就太對不起她老人家了。”

皇帝明顯神情一震。她看到他眼神倏地發紅,裏面有無法隱藏的悲傷。

他握住她的手,“你說得對。我們都要好好的。”

她低頭,心中明白,共同經歷過這一回的事情,他們的感情不會再如從前那般。即使以後皇帝再惱她,也會記得在他最悲傷的時候,有她陪著他一起。

他們是親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註釋:

1梓宮:梓木做的棺材,一般為帝後或重臣所用。

28永訣

連著跪了幾個晚上,饒是皇帝這樣的盛年男子也有些體力不支,更不要說諸位體質纖弱的宮嬪。是以七日大殮之後,皇帝便放她們回各自的寢宮歇息,免得累出個好歹。按他的意思,是打算繼續留在甘露殿的,然而耐不住顧雲羨反覆勸說,還是跟她一起去了長安殿。

采葭早得了吩咐,命廚下準備了許多膳食,擺滿了大半張食案。碧湖醋芹、綠波蟾兒、牡丹燕菜、雪夜桃花還有以老山參熬煮的湯等等,裝在白底藍釉的碗盤中,顏色搭配得十分可愛。

顧雲羨親手盛了半碗參湯,遞了過去,“陛下這些日子勞累了,也要當心自個兒的身子。”

皇帝淡淡應了一聲,接過瓷碗。

顧雲羨見他只沈默喝湯,輕聲道:“有件事臣妾想跟陛下討個恩典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此事,是關於柳尚宮的。”

果然,這三個字一出來,皇帝喝湯的動作一頓,想了想方道:“是朕疏忽了,最近都不曾想起她。母後大去,柳尚宮心中應十分不好過。”

顧雲羨神情傷感,“她們主仆二人相伴了一生,如今姑母先去了,柳尚宮只覺生無可戀。”

皇帝面上沒什麽表情,“你是想讓朕允柳尚宮殉葬?”

按宮規,宮人自裁是大罪。柳尚宮興許是擔心,她殉主而去,會累及她年邁的父母。

可是她真的多慮了,他怎麽會因為這件事降罪於她?

他想起年幼時,母後忙於六宮瑣事,無暇照顧他。總是這位柳尚宮陪他說話,還帶他去摘熟透了的李子,紅艷艷的一大把,盛在雪白的盤子裏,讓他看著喜歡。

他覺得不舍。可他知道她的脾氣,母後不在了,她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。他不想勉強她。

死生皆是大事,若本人自己都覺得死了比活著更好,他也沒有理由阻止。

“不是,臣妾想請陛下準允,讓柳尚宮以後跟著臣妾。”

皇帝猛地擡眼,幾分詫異地看向她。

“讓柳尚宮跟著你?”他奇道,“她也願意?”

顧雲羨垂下眼眸,幾分苦澀,“按她的意思,自然是要隨姑母而去的。只是,姑母不放心阿雲,臨去前吩咐她以後陪在我身邊,不許殉葬……”

皇帝似乎不知該說些什麽,好一會兒才輕嘆口氣,“這樣也好。”眼神覆雜地看向她,“母後對你,當真是疼惜得緊。”

顧雲羨低著頭,許久才哽咽道:“我知道。”

皇帝的手指撫上她的發髻,如同在撫摸小女兒一般,憐愛而疼寵。

顧雲羨順勢依偎進他的懷中,臉頰靠上他的肩膀。

皇帝只覺得懷中這個身體是那麽的瘦,讓他的心一陣陣發緊。他摟著她,像是抱著一束箭荷,潔白幹凈,清韻動人。她的胸口貼著他的,微微的暖,讓他在一瞬間覺得,這朵花是從他心上長出來的,一路蜿蜒,將他緊緊纏繞住。

室內熏香裊裊,他們就這樣靠在一起,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悲傷。

“太醫院的諸位太醫,陛下打算怎麽辦?”顧雲羨輕聲道。

太後病重的時候,皇帝曾下令,若有閃失,要讓太醫院集體殉葬。這雖是暴怒之下做出的決定,當不得真,然而所謂君無戲言,太醫院眾人在太後駕崩之後,沒一個敢離開,全都主動地自我□,等候皇帝的處置。

“他們辦事不力,通通都有瀆職之嫌,決不能輕饒。”

顧雲羨抿唇,“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情。只是,太醫院眾人已盡了醫家的本分,救不回姑母他們固然有罪,卻罪不至死。還請陛下從輕發落。”

見皇帝不語,她又道:“姑母是禮佛之人,最是心慈,倘若她知道因自己而害了數十條人命,恐怕會魂魄不安啊!”

皇帝低頭,卻見她微擡起臉,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,裏面隱有央求之色。

他沈默片刻,慢慢道:“既然雲娘你開口了,朕便赦了他們的死罪。不過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該杖責的、該罰俸的,一個都跑不了。”

顧雲羨面露喜色,“臣妾謝陛下寬宏,太醫院上下定會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!”

“感激你的大恩大德才是。”他捏捏她的下巴,有點無奈。

她微微一笑,低下了頭。

她知道,用不了多久,她為太醫院求情的事情就會傳出去。

其實以皇帝的脾性,那天的話只是氣頭上說說而已,不會當真讓太醫院殉葬。但如今她賣了太醫院一個這麽大的人情,以後有什麽要求,他們就不得不盡心盡力了。

太後在五月二十五當天下葬,出殯當天,整個煜都一片縞素,淅淅瀝瀝的雨從早上就開始落,仿佛老天也明白親人們的哀思一般。

皇帝帶著宗親群臣一並扶靈出城,將太後的靈柩送去昭陵,與先帝合葬。顧雲羨素衣禿髻,隨在宮嬪一列,由沈淑儀帶領著,朝地宮的方向磕頭跪拜,看著巨大的石門重重落下。

她在心裏默默道:從今以後,再也沒人能庇護你了,一切都只有靠你自己。

姑母,你好好地看著阿雲。阿雲不會讓你失望的。

太後下葬十天後,朝堂波瀾再起。

之前礙於時機,群臣勉強給了陛下一個面子,沒在他剛死了母後的時候抨擊他的廢後。如今終於熬過去了,大家重振旗鼓,再戰江湖。

大概是由於情緒積累得太久,導致這一回實在是來勢洶洶。顧雲羨待在長安殿都聽說了朝堂上的奏疏漫天,尹令儀也特意來她這裏打聽情況。

“外面鬧得實在不像話,姐姐何不想想辦法?”

顧雲羨神情平靜:“我能有什麽辦法?”打從溫氏之後,國朝便十分警惕後宮幹政、外戚專權。太後當了這麽多年後宮之主,才勉強在朝中有一些擁躉,如同她不在了,她這個廢後當真是一點門路都沒有。

“姐姐沒有辦法?”尹令儀面露訝色,“可姐姐您……”

看她之前淡定從容的態度,她還當她藏有後手,可,竟是沒有?

“看他們的架勢,別說覆立了,竟是連條活路也不肯給我。”顧雲羨聲音裏帶著幾分冷意。

尹令儀渾身一寒。朝堂上的劍拔弩張,她何嘗看不出?正是因為這個,她才會這麽擔心。

“難道我們要坐以待斃?”

顧雲羨微微一笑:“你別擔心,我死不了。”聲音裏帶上三分悠然,“既然我阻止不了那些人繼續彈劾,那就索性讓他們繼續鬧吧。”

長樂宮沒了女主人,安靜得如同個巨大的墳塋。一草一木都還是舊時模樣,卻仿佛失了光彩,帶著無邊的落寞和淒涼。顧雲羨仍舊住在長安殿中,卻閉門不出,如同回到了閨中待嫁的時光一般。

皇帝連著忙了小半個月,終於撥冗去了長安殿。進門的時候顧雲羨正在為一張瑤琴換弦,專註的側臉美得如同落日下的玉蘭花。

“陛下。”她發現了他,起身行禮。

“你在做什麽?”他示意她起來,視線落在瑤琴之上。

“這是姑母從前用慣的七弦琴。臣妾昨日檢查長信殿的遺物時,發現它斷了一根弦,所以正在替換。”

他頷首,又看向一側,那裏擺放著大量的書籍、裳服和樂器,瞧著竟大多都十分眼熟。

“你這是,在整理母後的遺物?”

“是。那些書籍臣妾重新歸類了,裳服中有破損的也正準備送去尚服局縫補。還有樂器,壞了的、受潮了的,都挑了出來,想辦法補救。”她道,“這些都是姑母留下的東西,得好好保存才是。”

“縱然如此,你何必急於一時?”皇帝道,“朕原打算忙過這一陣親自來弄這些東西,你卻搶了個先。”

顧雲羨聞言笑了笑,然而那笑容卻有幾分勉強,似乎下面藏著無限心事。

他似有所悟,“你是擔心,拖久了就沒機會了?”

顧雲羨伸手為他斟茶,卻被他一把按住了手,“你聽說了朝堂上的事,覺得朕不能保住你,所以認為自己時日無多,想快些了卻心願。”

說的是疑問句,卻是用的肯定的語氣。

他湊近她,面無表情,“母後才走了不久,你就做出一副要隨她而去的架勢。信不信朕收拾你?”

“陛下誤會了,臣妾並沒有質疑陛下的能力。”她語氣生硬,“陛下自然能保住臣妾,只是,臣妾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那麽重要,值得陛下為我與群臣對抗。”

他盯著她頗有幾分幽怨的神情,莫名地覺得愉悅,“你重不重要,試試不就知道了?”

見她還是悶悶的不說話,他微笑道:“那夜在母後靈前,你怎麽跟朕說的,你忘記了?”

“沒……”

“你說為了母後,我們都要好好的,原來竟是說著玩玩?”

“自然不是。”

“那不就結了。”他幹脆利落地下總結陳詞,“朕說過的話,大抵還是作數的。至於與群臣對抗,朕除了這個也沒什麽別的愛好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29身份

“那不就結了。”他幹脆利落地下總結陳詞,“朕說過的話,大抵還是作數的。至於與群臣對抗,朕除了這個也沒什麽別的愛好了。

她一時無語。

他半臥在雪白的芙蓉簟上,仿佛一只慵懶的獅子,一只手撐著玉枕,是個十分舒服的姿勢。

他朝她伸出手,“過來。”

她慢慢挪到他身邊,被他用力一拽,攬入懷中。

“跟你打個商量。”他道,“如今事情鬧成這樣,覆立你為後是不行了。不過你依然可以留在朕身邊。”

她的心猛地下沈。

留在他身邊,以什麽身份呢?

在這之前她便已經想清楚,太後不在了,她處境堪憂,要想重登後位是沒可能了。所以她今日這番行為,不過是希望先得一個妃妾的身份,再做籌謀。

可聽他此刻的語氣,似乎並不打算給她多好的位分。若只是個才人或者美人,她後面的路就真的漫長了。

“朕封你做婕妤,好不好?”他的聲音溫柔得如同清風拂面,“這位分雖不比你從前,但好歹是一宮主位,闔宮也無人敢輕視你。”

她坐直了身子,低著頭想了一會兒,竟真的在考慮。他默默地看著她,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裏有著某種難言的情緒。

“好啊。”她擡起頭,微微一笑,“以後我就當你的婕妤。”

這話失了尊卑禮數,她的口氣也太隨便,仿佛答應的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
他看著她微笑的臉,卻忽然心中一痛。右手撫上她的臉頰,他輕聲道:“別這麽笑。”讓他看了難過。

“陛下以為臣妾覺得委屈?”她道,“不,臣妾明白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。臣妾沒有委屈。相反的,看到陛下這般為臣妾打算,臣妾很高興。”

他聞言眸色微動,“既然高興,怎麽又哭了?”

她胡亂擦拭著臉上的淚水,“喜極而泣,陛下沒聽過嗎?”淚水流個不住,她索性抱住他的肩膀,將臉埋到他懷中,“這樣就很好了。真的。我一點都不難過。雖然不再是表哥你的妻子,但只要你心裏有我,我便什麽都不計較了。”

他低頭看向伏在自己懷中的女子,感覺到胸口處一陣濡濕,心忽然軟得一塌糊塗。

立她為婕妤,已是他如今能給她的最好的位分,所以他原本並不覺得虧欠了她。可此刻看到她這個樣子,他竟沒來由地覺得愧疚。貶妻為妾,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。雖然她有今日,歸根結底是她之前犯了錯,可……

他的手撫上她的長發,輕嗅著她身上那股幽香,心中默默道:明明是你犯了錯,可我竟會這般心疼你。

六月初十,頤湘殿才人邢氏妊娠期滿,在戌時三刻開始陣痛。宮人前去大正宮請陛下,卻被告知當天齊王入宮,陛下同其大醉一場之後,帶著一眾妃嬪去了太液池泛舟游玩。宮人撲了個空,再去毓秀殿、鹹池殿、粹玉殿以及成安殿打聽,竟都是人去樓空。

陛下游一趟湖,竟把宮中僅有的幾個一宮主位都帶上了!

尹令儀與與邢才人同住吹寧宮,從她開始陣痛便來了頤湘殿,張羅一切。聽了宮人的回稟,她焦急道:“陛下和諸位娘娘都不在,無人主事,這可如何是好!”

有宮娥想了想,猶豫道:“不然,請長安殿的顧娘子來看顧著?”

尹令儀一楞,想了片刻,毅然道:“只好如此了。你們,去請顧娘子過來;你們,繼續去太液池上尋陛下,務必要將他請過來!”

宮人領了命令,各自去了。不過兩盞茶的時辰,顧雲羨便帶著宮人匆匆而來,甫一見面便道:“邢才人可好?”

“尚好。”尹令儀道,“只是尋不到陛下,臣妾心中憂慮。”

顧雲羨略一思忖,“陛下興許已上了蓬萊山了,你派人上山去看看,別一味在太液池上尋。”

蓬萊山是位於太液池中的島嶼,面積寬廣,上面修築著十來座連綿的宮殿,風景秀麗、氣候涼爽,是宮人們夏日最愛的消暑聖地。

尹令儀得了吩咐,立刻又遣了十來人去蓬萊山上尋。等她這邊安排完,顧雲羨已經入了產房,握住邢才人的手,鎮定冷靜地跟她叮囑一會兒生產時的諸種事宜。

正如顧雲羨所料,皇帝當夜游湖,興致高漲,索性命人將畫舫劃到了蓬萊山,帶著一幫人上了仙島,在月色下吟詩作樂。

等他們終於將陛下和諸位娘娘請到頤湘殿,邢才人已經順利產下一個男孩。顧雲羨抱著繈褓中的小孩子,笑著湊到皇帝身邊,笑道:“陛下您看,小皇子在笑呢!”

確實是在笑。紅彤彤、皺巴巴的一個小嬰兒,笑起來竟十分可愛,露出沒長牙的小嘴,讓他看了忍不住微笑。

“臣妾看小皇子跟陛下長得真像,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。”姜充儀笑道。

“像麽?”皇帝挑眉。

顧雲羨笑意吟吟,“姜充儀在說笑呢。才生下來的小孩子,哪裏看得出來長相?跟只小猴子一樣。”

皇帝聽到她的比喻,忍俊不禁。伸手在她頭上撫了撫,這才發覺汗水竟將她的發絲都打濕了。他憐惜道:“今夜辛苦你了。”

顧雲羨抱著孩子,微微低頭,“這是臣妾的本分,不敢談辛苦。”

適才被她不露痕跡堵了一通的姜充儀冷冷地看著她,心中不屑冷哼。

三日後,陛下在朝堂上宣布,廢後顧氏乃其結發之妻,情誼深厚。從前顧氏犯下大錯,已按宮規懲處,如今其業已改過,並先後兩次相救邢氏腹中之子,當屬有功。本欲遵太後遺命,覆立為後,然考慮到諸卿之請,改立婕妤。

洋洋灑灑說完之後,再淡定地補充,“諸位要是不答應,那咱們就來聊聊覆立的細節問題吧。”

這話一出,那些原本摩拳擦掌、準備大展身手的官員,也都縮了回去。沒人跳出來對陛下說以妻為妾是如何的不合禮法,畢竟當今陛下做過的不合禮法的事情多了去了,不差這麽一件。你若逼得緊了,搞不好他真不管不顧地覆立皇後了。

所以說,人憊懶到一種程度,也就無敵了。

群臣本就沒指望這麽鬧一遭能真的把顧雲羨給弄死,讓她不見天日也就差不多了。如今這結果雖有些不盡人意,但好歹是阻止了她的覆立。所以哪怕心中覺得婕妤的位分給得太高,也只能認了。

畢竟,誰讓她剛運氣奇佳地抓到個機會,在陛下和諸位主位宮嬪都不在時,全程照應了邢才人的生產?這樣的功勞,他們也無法忽視。

顧雲羨立在長安殿內,仔仔細細地打量這個她住了小半年的地方。

她知道,用不了多久,她就會搬離這裏。長樂宮自此以後,會長久地空置下去,直到下一任太後的出現。

她不會有多少機會再來舊地重游。

這個收容了她這段動蕩時光的地方,終究會遠離她之後的生命。

等待著她的,是更殘酷的風雨。

她想起那一日,皇帝微笑著跟她說:“過幾天便是邢才人的生產之期,到時候朕會帶著竹央、月娘她們去蓬萊山玩,正好給你個表現的機會。”

她驚訝道:“為何?”

他挑眉,“朕還當雲娘你很聰明呢!你想啊,要讓那些朝臣同意封你為婕妤,不得找個由頭麽?後宮無人,你挺身而出、照拂生產的嬪妃,這個理由再合適不過。”

她有些呆,“陛下,您信任臣妾?”

他看著她,認真地思索了片刻,才一臉鄭重道:“還行,挺信任的。”

這、這樣的口氣……

見顧雲羨表情呆楞,他輕輕一笑,在她額頭彈了一下,轉身離去,留她在原地滿心覆雜。

八月初一,皇帝正式降旨,冊廢後顧氏為從三品婕妤,賜居太寅宮含章殿,為一宮主位。

同一日,晉才人邢氏為正四品婉儀,嘉其誕下皇裔之功。

隨著廢後的重新受封,永嘉年間的後宮格局也正式翻開了新的一頁,之後無數的爭鬥都從這裏開始。

伴隨著鮮血和殺戮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30封號

顧雲羨的冊封聖旨傳遍六宮的那天,貞婕妤立在成安殿的窗邊。天氣太熱,殿中四角都放了冰,葉美人握著一柄素白紈扇,小心地替她打著扇子,“娘娘,日頭毒,還是避到陰涼處去吧。”

貞婕妤立的地方,正好被太陽照射,地面燙得嚇人。她低頭看著上面的光影,微微一笑,“一會兒我們還得去含章殿道賀,怕什麽日頭毒?”

葉美人蹙眉,“陛下封了顧氏為婕妤便罷了,竟還賜了含章殿給她。那住處,向來都是九嬪以上才能住的,這樣也太不合規矩了。”

貞婕妤面無表情。

內廷之中有所謂的三大宮,分別是陛下的大正宮、皇後的長秋宮以及太後的長樂宮。這三座宮殿前後排成一條直線,分布於皇宮的中軸線上。三大宮以外,最為氣派華美的便是太寅宮的含章殿、永樺宮的毓秀殿、陽昭宮的鹹池殿以及合襲宮的成安殿,宮人統稱其為四殿。如今這四殿的後面三個分別住著沈淑儀、姜充儀和貞婕妤,卻將最好的一個賜給了顧雲羨。

陛下此舉,明明白白地向眾人宣布了他對顧氏的寵愛!

貞婕妤笑了笑,“你跟陛下談規矩?”語帶嘲諷,“他若在乎規矩,就不會把廢後封為婕妤了。”更不會把她這個弟妹給納入後宮。

頓了頓,她又道:“沈竹央這會兒,心裏該不舒坦了吧。”本來說好了一起對付顧雲羨,她卻在看到陛下的態度之後,中途罷手,還當著眾人的面對顧雲羨示好,企圖抽身事外。送什麽字帖!若不是她出爾反爾,她又怎會陷入如此被動的局面?

沈竹央以為可以坐山觀虎鬥,看她們兩敗俱傷,如今見到這結果,應該很失望吧。

她記得,含章殿是她一直想搬去的地方,現在卻被顧雲羨給搶了,真想看看她聽到消息時是什麽表情。

“行了,早晚都是要去的,就別拖著了。”她淡淡道,“我們這就去含章殿,給顧婕妤娘娘賀喜吧。”.

顧雲羨搬到含章殿,還未收拾妥當,便迎來了絡繹不絕的賀喜人群。

即使心中各有計較,眾人面上卻還是保持了笑容,看上去竟是一片融洽。顧雲羨笑意吟吟,耐心與眾人敷衍周旋。只有在看到邢婉儀時,才露出驚訝之色,“邢妹妹你怎麽來了?本宮還打算一會兒去頤湘殿給你道喜呢!”

邢婉儀謹慎道:“娘娘說的哪裏話,您身份為尊,自然臣妾來給您賀喜。臣妾微末之身,哪敢勞動娘娘。”

“說這些傻話。你剛誕下皇三子,是陛下的大功臣,哪裏是什麽微末之身?”

正說著,卻聽宮人稟報:“貞婕妤娘娘、葉美人到——”

她們迎了出去,卻見貞婕妤笑容春風,甫一見面便親切地握住顧雲羨的手,“顧姐姐怎麽迎出來了?這可折煞妹妹了!”

顧雲羨感覺到她手心一片冰涼,強忍住甩開她的手的沖動,笑道:“貞妹妹大駕光臨,含章殿蓬蓽生輝,自然要出來相迎。”

“姐姐真會說笑。”

內監忽然又拉長了聲音:“沈淑儀娘娘、姜充儀娘娘、朱貴姬娘娘到——”

顧雲羨一楞,無奈道:“你們這前後腳的,不會是約好了吧?”

沈淑儀走在前頭,發綰朝天髻,一身堇色齊胸襦裙,臂挽絳紗披帛,看起來高貴無比。姜充儀與朱貴姬論容色都是宮中拔尖兒的,此刻隨在她身後,卻都被她傲然的氣度所掩蓋,變得不起眼了。

顧雲羨心念一動,立刻明白她這般盛裝而來為了什麽:不過是想用氣勢提醒眾人,別忘了如今後宮中,論身份還是她這個淑儀最高。

尹令儀看著款款而來的三位娘娘,忽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情:從前顧雲羨是廢後,身份含糊,所以這半年來都不曾對沈淑儀等人行過禮。可如今她的名分已定,從三品婕妤,排在沈淑儀、姜充儀、朱貴姬之後,甚至嚴格論起來,有封號的貞婕妤也比她身份高。

那麽,這個行禮的問題,要怎麽辦?

不僅是她,殿內的眾人都已想到這一點,看向顧雲羨的眼神變得覆雜,隱隱還有些期待。

若她不願向她們行禮,事情就有趣了。

顧雲羨一直等到她們三個都走近了,這才緩步踱下臺階,唇畔笑意盈盈。

“臣妾參見沈淑儀、姜充儀、朱貴姬,三位娘娘大安。”她的語氣謙和恭敬,任誰也挑不出半分毛病。然而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傳入眾人耳中,卻讓她們瞬間睜大了眼睛。

這這這,不會是聽錯了吧?真的跪了?真的跪了!

沈淑儀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顧雲羨,神情微楞。不過片刻她便反應過來,視線淡淡地掃過那些呆在那裏的女人。

眾人一凜,立刻明白過來,紛紛跪下:“臣妾參見淑儀娘娘、充儀娘娘、貴姬娘娘,娘娘大安!”

沈淑儀讓她們跪了一小會兒,這才伸手握住顧雲羨的手,親自扶她起來,“都是自家姐妹,雲娘你何必如此多禮?快些起來。”

她聽到她的稱呼神情不變,依舊笑道:“淑儀娘娘面前,臣妾可不敢輕狂。”

姜充儀一直冷冷地註視著她,此刻忍不住道:“顧婕妤今日的表現,真令本宮驚訝。”

顧雲羨聞言微微一笑,並不接話。

貞婕妤含笑道:“適才顧姐姐說,臣妾來了,這含章殿蓬蓽生輝。照臣妾看,淑儀娘娘來了,含章殿才是真正的蓬蓽生輝。”

姜充儀黛眉微挑,“蓬蓽生輝?這話真是自謙得過了。金雕玉砌的含章殿怎麽能說是蓬蓽呢?沈姐姐聽了該不高興了。”

沈淑儀眉頭微不可察地抖了抖。

她有多想搬來含章殿,眾人心知肚明。至於想搬來的原因,除了因為這宮殿華美精致,更重要的是它離長秋宮最近,象征著宮中除皇後以外,最尊貴的身份。

從前陛下沒答應,說等她晉到上三嬪再說。她那時候想了想,覺得總不會有女人能升到她上頭,遲一遲也沒什麽。誰知不等她晉到上三嬪,陛下卻已將含章殿賜給了顧雲羨。

如以此來,她從前那些心思簡直是笑話一場!

此刻姜充儀當著眾人的面這般調侃她,無異於羞辱!

她心中怒極,偏又發作不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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